和一般对辩手言辞犀利、咄咄逼人的印象不同,Flower可以说是人如其名,她的表达总给人一种如沐春风、娓娓道来的感觉。她非常擅长从一个小小的切入点深入下去,轻盈地把一连串成长的线索穿起,让人有恍然大悟之感。
这样的辩论风格也被她戏称为“床垫式辩论”:“我喜欢的辩论节奏就是‘软-硬-软’,开始和结尾都是很温柔的,让人觉得很舒服,没有攻击性。尤其是一开始,当你用一种很有礼貌的姿态提出一些关键问题的时候,对方往往会放松警惕。一旦我获得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就会展开攻势,尽力瓦解对方的防线,最后再用有礼貌的、让人舒服的总结陈词,把我方的观点牢牢印在裁判的心中。”
不管是彬彬有礼还是气势汹汹,对于Flower来说都是进攻的武器:“我觉得不管是哪一种辩手都能找到自己进攻的方法,关键就在于你要学会利用自己的特质,不要被外界对你的评价所束缚。”
然而一开始Flower并不是这样,甚至可以说曾经的她是这一切的反面:她拘谨、不自信,碰到厉害的对手会感觉天塌了,她甚至认定自己永远、永远也不可能站到决赛的舞台。
这一切的转变,都要从她转入新学校之后一场演讲比赛说起。
Flower从小在内蒙长大,随父母来到深圳之后,不论是自然环境、风土人情还是学习的氛围都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作为一个外来者,Flower不出意外地被同学孤立了。在一次演讲校队的练习中,部分同学更是用一种霸凌式的嘲笑和奚落摧毁了她的信心:“我当时整个人都在抖,在台上就哭出来了,演讲也没有能完成。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很自信的人,当时我真的觉得自己整个信心都被他们摧毁了。我当时觉得自己再也不想演讲了。”
回到家里,妈妈非常耐心地劝了她很久很久。Flower一直是一个听话的孩子,那一晚却显得格外倔强,直到妈妈的一句话点醒她:“我妈妈知道我为了这个演讲确实付出了非常多,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我都练习了很久,我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最好,这才是重要的。而那些嘲笑我的人,他们的嘲笑事实上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们其实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好。反而是我把他们看得很强,才会被他们打倒。”
就在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彷佛一下子顿悟了:“我发现这个battle其实并不存在于那个演讲的赛场上,而是存在于我的内心:是我对自己没有自信,而且我一直在尝试去跟他们证明我很好。但这是不对的。”
“那一刻我想明白了:就是因为我认同了他们可以决定我好还是不好,他们才能欺负我。只要我不认同他们的游戏规则,他们就影响不了我。相信自己,去做到自己内心的最好才是真正有意义的。”
“所以我不再想要向他们证明我很好,我只需要努力的去追求自己内心的那个最好。我要把我所有准备的东西,我最好的表现拿出来,因为我付出了努力,而且我相信自己。”第二天的演讲比赛,她确实也是这样做的:尽管前一天刚刚经历了各种打击,但是她却表现地出乎意料的自然大方,尽管好几场比赛她都要和那些霸凌者同场竞争,她却再也没有一点畏惧,非常顺畅地完成了比赛。事后回想起来,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可能就是想通了,心里不再有包袱,而且我感到有一股力量在支持着我,不顾一切地要把这件事情完成。”
而那场比赛的结果也出乎她的意料:在showcase环节,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数字。“我?我也可以去做表演赛?!!?”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个前一天还因为心理崩溃而在台上大哭的少女,今天却迈着自信的步伐,超越了那些嘲笑她的人,成为了所有人的榜样。
“我在这件事情上学到的经验有两个:一个是在关键的时候千万不能退缩,第二就是不要被外界对你的评价所束缚,只要你认真的付出了,就要敢于坚持。”
类似的事情之后又发生一次:作为新人,Flower因为优秀的表达能力入选了中文辩论校队。同一个队伍的前辈却安排她去做三辩攻辩:“我当时什么经验都没有,他们都是有过比赛经验的人了,攻辩是需要很多临场实战经验的。我觉得自己就算硬着头皮上也做不好,绝对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然而要和前辈们做这样的沟通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他们正是上一次在演讲比赛中嘲笑她的人:“当时我非常非常害怕,但是我也知道这份害怕更多的还是源自自己的不自信。只要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换一个辩位,而且我有正当的理由,那我就一定可以做到。但过程真的挺煎熬的,当时我用手机发消息和他们沟通,每发一条消息都要做很多心理建设。好在我坚持到最后了!”
通过一次次面对自己的恐惧,Flower看到了自己的力量和底色:这就是她,这就是她想要的。
而这一次次直面脆弱,也让她将困难转化为希望,在成长的过程中不断从中汲取营养。
从内蒙到深圳,又从深圳到北京。再次来到新环境的Flower,也接触到了新的爱好:公共论坛式辩论(PF Debate)。而刚刚接触,她就一下子被PF吸引了:“我觉得PF在知识积累和综合能力提升两个方面都可以给人特别显著的提升:首先就是它鼓励你去特别深入地了解一个辩题的方方面面,去真正了解一个话题的来龙去脉。你不但可以学习到很多学术知识,还可以通过这一个辩题,去触摸到这一类话题背后的逻辑和结构,这是我非常喜欢的。”
“其次就是PF对于一个人综合的表达沟通能力提升特别显著:首先你要掌握辩论的基本技巧:怎么把一个逻辑链讲清楚,怎么陈述、怎么反驳、怎么提问,包括怎么总结等等;其次是要学会和你的搭档沟通,不管是在备赛时候,还是比赛或者是比赛结束之后的复盘,每一个环节如果你们都能齐心协力,那效果肯定是很不一样的。最后就是要学会和不同的裁判沟通,和不同的人沟通重点应该是不一样的,怎样在完全理解辩题的基础上去把你的道理说清楚,同时要给裁判留下深刻的印象,我觉得是一件非常有挑战,也很有趣的事情。”
要应对这些挑战,对于Flower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尽管她曾数次克服困难,但是在面对新领域时还是难免感到害怕和不自信。
在刚刚开始打PF时,crossfire一直是她压力最大的环节。每次发言,她都会忍不住发抖,常常因为害怕选择坐着说话,同时她也非常非常依赖自己的稿子,完全无法即兴。因为紧张,她常常会念错行,把对a点的回应念成对b点的回应,每到这时,她甚至会僵在现场,难以继续。
但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不自信而止步不前,或者过度忧虑:“我知道自己就是这样的,或许这在别人眼中是不自信,但是我就把它当成面对陌生的自然反应,或者说,就是接纳自己不自信也没关系。我相信我只要能多打一些比赛就能变好。”
在另一方面,Flower的不自信在某些方面反而鞭策着她付出更多的努力:不擅长即兴,她就在场下准备更多。每次比赛开始前,她都会花很多时间尽量去穷尽一个论点可能的反驳,作为1辩,她准备的rebuttal相关的内容可能比2辩还要多,就是为了可以在crossfire和summary环节能够应对自如。而回应的时候会念错,其实也有对应的解决方法:老师告诉她,其实只要把所有观点都记录到一个excel表格里,再一一进行对应的书写,对照着去念自然就不会念错了。“就是有的时候可能并不是你能力不行,只是你不知道还可以这样做,只要多问、多实践,懂得多了,自然就不害怕了。”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道理还是要经过实践的考验。23年春季北京线下赛,是她第一次突破。长时间的准备和前面几场的演练帮助她积累了不少经验。在那场比赛中,她第一次尝试用自己的即兴应对,虽然对自己的即兴能力没有什么信心,但她还是把想说的尽力表达清楚了。比赛结束后搭档夸赞了她的发挥,她并没有放在心上:“搭档本来就会互相鼓励,而且我觉得自己跟那些真正即兴厉害的辩手肯定还是有差距的。”
但结果再一次出乎她的意料:她成为了那场比赛最佳辩手Top3,而前面两名则是本场冠军。
原来我可以的。这一次认可就像一块压舱石,给了Flower最底层的信心:“我觉得有时候这些外界的肯定还是很有价值的,它们就像一个个路标,可以帮助我更好的确认自己的位置。我从那一次比赛之后,就再也不害怕crossfire了,甚至我现在最喜欢的就是crossfire。”
北京赛之后,Flower拥有了辩论的底气,也逐渐找到了自己的风格。正如文章开头说的那样,她最擅长的是从一个小小的切口出发,拎起一连串线索,用长长的逻辑链条到达直觉和经验难以触达的远方。用她的话来说,思考这些问题的过程,就像是一次“思维的远足”,她享受跟随着一次次提问走到很远的地方,回过神来,她常常会发现对手甚至教练都没能证明的逻辑链条。
在她的经验里,定义或者说framework往往是一种特殊打法的关键节点。“因为很多时候观点的分歧就是从定义开始的,只要你把一个特殊的定义拿下来了,后面的交锋就能获得很多便利。”
因此,Flower逐渐发展出了类似“温柔一刀”的辩论风格:用礼貌温柔的发文降低对手的心防,一旦对方上钩,便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开攻势,拿下对方的论点,再用富有感情、彬彬有礼的陈述将我方的论点深深印在裁判心中。
今年春季的广州赛,Flower再次实现了突破。“我曾经觉得决赛是一件非常非常遥远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真的可以站在这里,面对那么多的观众和直播的摄像头去辩论。能够走到这里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然而事实总是比人的想象更加精彩。在上半年的广州赛突破之后,秋季线上赛Ⅱ第一次挑战了公开组。线上赛Ⅱ是赛季初期参与人数最多的一场比赛,近300名选手到来让这场比赛竞争异常激烈。
而面对压力,今天的Flower已经不再怀疑自己。
第一次挑战公开组,她也有了更多的新经验:“从前在初中组还是会对公开组有一些想象。真正开始打了之后发现这个组弱的会比初中组弱,但是强的也会比初中组强很多,整体就是方差会更大。但是不管对手怎么样,专注做好自己的事情才是根本,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而这场比赛,也成为了Flower打辩论两年来最喜欢的一场比赛:“如果是以前,刚刚进入一个新的组别可能又会让我非常紧张害怕,但是我这次完全没有,就是非常自然顺畅地就完成了比赛,同时也得到了新搭档的认可。我觉得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崭新的开始,是我个人的里程碑。”
从一个在演讲现场大哭崩溃的女孩,到能够面对压力,甚至利用自己的特点从容进攻,Flower无疑完成了一次成长的蜕变。正是她一次次在深陷恐惧和脆弱时从不逃避,才让她抓住了每一次成长的机会,将挫折转化成了希望,不仅让她看清了自己,也在之后成长的路上不断从中汲取力量。
就像她说的那样,看透恐惧,看到脆弱来源于我们自身而非外界是一个宝贵而深刻的洞察,真正的失败从来不是我们被外界打倒,而是遇到困难之后对自身恐惧的逃避。而当我们能够一次次勇敢面对自身的脆弱,我们就能够一次次将挫折和阴影,转化成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