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加拿大在华商会的负责人找我做采访,向我提了一个问题:“在你心里,加拿大代表什么?”
那一瞬间,许多回忆涌上心头,因为这个问题,我被很多人问过。多年前,上海的德国朋友问我时,我开玩笑地说:“加拿大的日子就是心向农业和自然的生活,大农村和乡村音乐才是常态。”
我很难找到一个总结性的话术来描述加拿大。或许这就是加拿大的本质,它多元又包容,没有谁能独自代表整个加拿大。
在互联网上,加拿大有许多memes, 过度Nice的加拿大人, 海狸和大雁,打拳击的帅哥总理,或是类似于“Eh” 这样的本土俚语。即便如此多元,我却认为真正的加拿大人身上拥有一些属于他们的共同特质。这些特质,像卡片般插满了我对这个国家的认识。
加拿大是什么,我必须从家人讲起。在温哥华时,每次我将蛋壳随意抛进垃圾桶,都会被母亲制止。她教导我要始终牢记厨房台面上的有机垃圾回收箱,然后反复叮嘱我要注意垃圾分类。周末的时候,她会指导我开车去Safeway超市回收家里积攒的塑料袋。经常忙于社区事务的她告诉我,要对这个社区负责。
母亲的坚持让我想起那些在垃圾箱边整理别人丢掉的垃圾,完后默默离开的中年白人大妈。我想,也许母亲和他们是一类人,传统的加拿大环保实践人士。
加拿大是什么,我也得提到Elinor,一位91岁高龄,每天坚持去市医院做义工,运营礼品商店的老太太。大学期间我在医院当警卫,这位老太太被我们叫做mama, 每逢假日,会给年轻的警卫们发5刀 10刀的红包。最让我吃惊的是,Elinor 虽然年纪很大,但对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却清楚得很。通过报纸,她清楚地知道远在东方的中国有什么事情发生。她65岁的儿子买了台苹果电脑给她用,她便向我请教,如何安装软件以方便她看新闻。在91岁的高龄,Elinor是开车出行的,她一个人居住,一个人管理自己的生活,并以此自豪。我想,也许Elinor代表了是一类加拿大人,他们不受年龄的控制,保持独立。
加拿大是一个移民国家,而我印象最深的不是华裔,而是一个来自中东的单身移民Mustafa。偶然遇到Mustafa时他正在找工作,一口浓厚的沙漠英文,加上他带有喜感的蓬蓬头,让我和他就这么聊上了。Mustafa 以难民身份来加拿大,他最期待的就是多认识一些朋友。许多个月后,我再次见到他居然是在急诊室。Mustafa 因为凑热闹看DOWNTOWN游行时候吃糖炒栗子结果过敏差点见了真主,被救护车用担架拉来了我工作的医院。他脆弱地躺在床上,用吃奶的力气向我打了招呼 “Alex, it’s good to see you again.”
加拿大也是一个受新教盎格鲁人影响很深的国家。所谓的上一代“鬼佬”,或是我眼里的老派白人是我很尊重的群体。我曾和人打趣,BC省考驾照最容易通过的考官特征是:中年,白人,男性。这个老白男的群体,单纯又固执,很多人以为他们是肤色多元化的阻力,其实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这群人的包容,才让这片土地产生了多元肤色。我中学里的社会学老师Mr. Eckland,就是老白男的典型。他指导班上各族裔学生加拿大文化,很严厉,但很坚持,因为他真心希望每一个学生都成为真正的加拿大人。
由于长期混迹香港人的圈子,我父亲总喜欢去老一辈港人吃饭的新瑞华餐厅。但我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却是温哥华东区快乐山社区一所毫无名气的家庭餐厅,The Slocan Family Restaurant。当年的快乐山社区是典型的平民区。附近Hastings街的公交车直通市中心的流浪汉大本营,让快乐山社区的治安变得并不太安定。我在警务中心做义工的时候,发现了这家餐厅。老旧又整洁的环境,满脸笑容的胖服务员,以及三三两两聚会喝咖啡的老白男们,让我能瞬间回到上世纪80年代的加拿大。点一份蘑菇汉堡,配着塔塔酱和辣椒仔去吃热腾腾的薯条,确实是一件美事。
宗教的加拿大也是不能忽视的。我去过私人小佛堂,两个不同的基督教堂,还去过圣严法师的法鼓山道场。各种宗教在这里汇聚,而最有意思的是,各种教派的人居然能够和睦相处。大学时候,我偶然结识了一对周游世界的传教士夫妇,我请他们吃了寿司,他们请我吃了披萨。老传教士在纸上和我比划的不是上帝;他向我展开的问题是:为什么人会想要去信仰神?和大部分不信教的中国人想象的不同,从教会到传教士,他们不同的信仰极其包容。新教的这种特质,促进了他们在群众中的发展。
加拿大不是一个典型的宗教国家,但宗教在民众生活中的影响很大。各种宗教组织一定程度上扮演着社区中心的角色,让各种背景的人可以混合在一起,解除寂寞,排除忧愁,如果你不想参与了,也没有关系。
社会上的加拿大是边界模糊的。凡是在加拿大的华人,时间久了,都会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单纯,而边界感越来越模糊。在加拿大的生活可以一定程度跨越年龄,也跨越阶级。我的高中同学17岁的时候就开着家里的奔驰车去打一小时8刀的小工;我父亲半退休的朋友住着豪宅,拥有两辆保时捷,却在机场干着警卫的工作。疫情前回加拿大时候,喊上朋友出来见面,我们的约见场景可能只是去操场散个步,或者一起在food court 喝一杯果汁。在我的成长里没有很清晰的阶级感受,因为什么样的人都会在身边的某些场景出现,大致上你只要不在流浪,都有一个体面的生活。无论贫富,学生们都会在16-17岁开始打工,随后逐渐变得经济独立。因为只要一个人努力,都会有所收获。
加拿大人之间的交往是简单的,缺少利益驱动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回到温哥华一天能见好几拨朋友。大家不太麻烦对方,更多就是在一起图个乐。
最后,不得不提到加拿大这个国家的原罪:原住民问题。“原罪”这个词,是复旦教授告诉我的,在此之前,加拿大的这个“原罪”,在我眼里就是犯罪学领域中的一大话题。加拿大监狱里大约20%-25% 的囚犯都来自原住民背景。尽管他们被礼貌的称为:First Nations(第一国人),却面对着种族灭亡的困境。
早年的我很不理解,为什么原住民不用交税,可以免费读大学,在自己的领地上拥有各种经济特权。因为从华人视角来看,这种政治管理上的宠溺和优待,会导致一个民族堕落下去。大量本地白人确实看不上原住民,这种根深蒂固的偏见,加上政府媒体里铺天盖地的向原住民道歉,形成了一种自相矛盾的困境。
这种困境在民族更替的过程中是必然的。历史上加拿大曾采取过强行的种族同化政策,将原住民儿童集中到教会安排的白人文化学校里学习,结果造成了大量的儿童虐待事件。这也导致加拿大政府在指责中国时被频频打脸的尴尬境地。
其实我很喜欢原住民文化里的一些元素。那些野性的,贴近自然的真切情感,以及部落式的社会组织结构,都值得现代社会借鉴。尽管如此,我仍然认为原住民在遥远的将来会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本篇文章写给对加拿大感兴趣的华人学生们,所以我还得说说我对于加拿大的反面意见。
加拿大是一个社会规则清晰,经济稳定的发达社会,相比于中美两国,加拿大更多元更包容,但加拿大在各个维度上的行政效率都很低下。这里的人民注重生活质量,大众和资本之间的界限早已被划得清楚,所以工作和生活的界限也很明确。拒绝加班,坚持劳工权利,坚持社会福利和社会公平是加拿大的主色调,这也导致加拿大的很多企业缺少国际竞争性。随着时间发展,加拿大一个个民族品牌都被美国资本收购了。
加拿大的优秀人才不断向美国流失,因为美国的发展空间更大,收入更高。但加拿大依然是那个加拿大,加拿大人是固执的,他们坚持着自己的初心,坚守着社会责任的底线,他们热爱生活,不热衷用奢华的物质去装腔作势。加拿大人相比于在发展中的中国,在精神上更加富裕,生活上更加独立;也只有一个富裕和独立的社会,才会开始孕育真正的公平。
希望这篇文章能够让你通过我的双眼和记忆看到加拿大的一个切片。加拿大是拥有广袤的领土和丰富的资源,这里也可以是华人们拓展家园的一片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