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来聊聊高考作文。在我印象中，最近几年，每年我们国家高考作文题一公布，微信朋友圈里很快就会出现法国高考作文的题目，比如下面这些题。
1. 有可能逃脱时间吗？
2. 承认义务就是放弃自由吗？
3. 对德国思想家、哲学家黑格尔的著作《法哲学原理》的一段节选进行思考并做出解读。
这些题也很像 John Locke 写作竞赛的赛题：2024 年 John Locke 写作竞赛开题（中英双语版）。在朋友圈的讨论里，充满哲思的法国高考作文题是被“仰视”的对象，是作文题里一股“清流”，是“别人家的孩子”。
但这些认知是片面的，这些认知有可能让家长和学生误以为法国高中生人均哲学家——能在考试这样的有时间限定，压力极大的场景中文思泉涌，快速产出思想深刻的作文。
在今天这篇文章里，大家将收获一个对法国高考作文更加全面的认知。法国高考作文到底怎么个考法？为什么作文题目这么难？这么难，考生该怎么办？今天这篇文章里就有答案。
法国高考作文，有什么好关注的？
每年的高考总会成为教育讨论的热点，今年也不例外。在 2024 年语文高考上海卷的题目出来以后，许多人在网络上大呼，题目太为难考生的理解能力。但也有人认为，这样的题目能够激发高一高二学生培养「阅读有思想深度的内容」的兴趣和习惯。
但无论是对题目的分析、抨击还是赞同，当我们拷问高考作文题和难度时，我们其实不仅仅在拷问题目和难度本身，也是在思考：
1. 对于我们的教育体系来说，究竟怎样的作文题才是合适的作文题？
2. 到底怎样的作文题和标准，才能最好地检验学生高中三年的语文受教育水平？对于大部分中国高中生来说，高考作文是他们高中三年里写作的终极目标，也是很多人一生中与文字、文学和哲学思考最接近的时刻（想想“高考是我人生智力巅峰”的梗）。
因此，作文如何命题不仅仅代表着分数和个人的命运，更代表着整个社会对青年思考和写作的期待。用作文育人，法国人的旗帜尤其鲜明，在他们看来，高中教育的职责并不是为了学生能够在未来找到一份工作，而是把学生培养成有责任参与国家公共生活的合格公民。
而为了让学生成为合格的公民，法国人在高考中设置了一场所有考生都必须参加的哲学命题写作考试——也就是我们常听说的法国高考作文考试，一场长达 4 小时的考试。
人人都得考
和中国高考类似的是，法国高考（Baccalauréat，简称 Bac）同样是一场在每年的同一时间举行的全国性大型标准化考试。它为这一年的法国高中毕业生提供必要的成绩和文凭。
（法国“业士”文凭证书（Baccalauréat）：“业士学位”是法国的全球独一无二的一个学位）Bac 考试，也就是法国高考，同样具有中国“文理分科”的特点，但不同的是，它除了分为文科（Littéraire）和理科（Scientifique）以外，还分出了经济社会科学类（Sciences Économiques et Sociales），也就是大社科。在三个分科中，最重视哲学学习的是文科，在最终的高考分值里，哲学作文分数所占的权重足足有 7 分，而相比之下理科和社科则只有 3 分和 4 分。
总体来说，法国高考考试的内容多、难度不低，但理论上，只要在最终换算出 20 分的 Bac 总成绩中拿到 10 分，考生就足以及格以及上大学。然而，尽管对于不同选科的人来说哲学作文所占权重不同，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所有考生都必须在高三上一年的哲学课，并参加那场臭名昭著的，四个小时的哲学论文考试（Bac Philo）。
而这场考试也因其高难度和长时间，成为了一代代法国人心中难以言喻的痛，甚至成为了不少法国明星在综艺节目里的常见话题。每年的哲学考试题目总会成为法国文化界热议的话题。
高校教授亲自写题解析，电视台为它到各个学校进行专题报道，甚至连法国的哲学杂志（Philosophie Magazine）也专门给这门考试开辟了专栏，为感兴趣的人提供题目解析、哲学素材和考试技巧。
（法国哲学家杂志（Philosophie Magazine）的官网页面上有 Bac Philo 专栏）
（法国电视台 BFM TV 对 2021 年 Bac Philo 的专题报道）
法国高考哲学考试（Bac Philo）的影响已经深植于法国人的意识和思想之中，它已经成为法国特色文化的一部分了。
法国高考作文，怎么考？
哲学作文考试（法国高考作文），不管是文科、理科还是社科考生，题目的难度都一样，考试满分也都为 20 分。在大部分法国考生看来，拿到 20 分是神迹，而拿 19 分也需要考生达到大学教授的水平。因此，18 分是他们可见范围内最高的分数，是属于“普通学生”的满分。但即便是 18 分，对于大部分考生来说也难如登天。这难在哪？难在对命题的探讨和写作方式上。
（看到 Bac Philo 题目那一刻学生的脑海中...）根据法国教育部给出的官方说明，这场笔试旨在评估考生反思、辨析和理解哲学课程中的概念，也考察学生阅读、解释和研究文本、以及进行推理和分析或论证论文的能力。2021 年的考题包括：
1. 讨论，是放弃暴力吗？（Discuter, est-ce renoncer à la violence ?）
2. 无意识是否逃避了任何形式的知识？（L'inconscient échappe-t-il à toute forme de connaissance ?）
3. 我们对未来负责吗？（Sommes-nous responsable de l'avenir ?）
4. 对以下涂尔干在《社会分工论》中的节选文本进行分析解读
面对这些似是而非的复杂哲学问题，考生们：
1）需要清晰理解“暴力”、“无意识”、“未来”等这些抽象概念。
2）运用对这些概念的理解，进一步深化和辩证讨论自己的观点。
但要写好这一篇论文也绝不仅仅只需要上面两点。考试技巧，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应试作文套路”，在法国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知乎上有人将法国的这篇作文戏称为“法国八股”，就是因为在这篇哲学写作中，套路不仅仅是技巧，而是已经成为了每一位考生都知道并且可以套用的模板，这也就很大程度降低了写作的难度。
根据真实参加过 Bac Philo 的一位学生经验，一篇完整的哲学论文基本可以分为：
1. 开题（introduction）
2. 正向观点阐述（thèse）
3. 对立观点阐述（antithèse）
4. 综合讨论（synthèse）
5. 结论（conclusion）这五个部分。
在四个小时的考试里，考生应该从开题开始，先解释题目中几个抽象概念的定义和他们之间的关系，然后引用哲学家观点对题目给出肯定的观点，接着重复同样的过程给出否定的观点，最把所有的观点综合起来，得出一个偏中立的结论。在这些哲学作文中，你往往会发现，考生最终的最好的答案并不是简单的 Yes or No，而是在对哲学家观点的不断引用和对立立场的辩证思考中寻找到的新的途径。
因此，即便有很多考生在对立观点中迷失了自己的立场，这场哲学作文考试也不是难得没有道理，没有方法。至少，在经过了高中一年的哲学家们各种观点和考试套路教学的“洗礼”以后，法国高中生们对于这场哲学考试还是有一定的应对能力的。
法国人“吐槽”高考作文
这一场对法国人来说“罪大恶极”又“重要至极”的作文考试，究竟来源于何处呢？拿破仑最早在 1809 年首次设立的考试（Baccalaureat）正是法国高考的原型，而今天这场哲学的“耐力测试”也源于那年那场只有 31 人参与的考试中的哲学科目考。区别是，那时的哲学考试是用拉丁语的口语进行的。
（拿破仑·波拿巴像）这场哲学作文考试如何在法国持续了两百多年？法国人又为什么认为哲学写作在高中教学里不可或缺？因为很多人坚信，向学生教授哲学，能引导他们思考。
用 Reddit 上面一名真实经历过法国高考的女生的话来说：“我和我的大多数同学一样，在高中时期讨厌哲学课，我们认为这是浪费时间，是我们永远不会用到的东西。但后来事实证明，它教会了我去向自己和我们生活的世界提问、质疑的能力。虽然我几乎忘记了我们必须学习的所有著名哲学家的观点，但我记得最基本的那一点——向一切发问。”
向一切发问。对于一场写作考试而言，这种发问的素养或许是它能给到考生的最好馈赠。今天，尽管许多法国人依旧怀疑“哲学教育的价值”，但也有很多法国人相信，这场考试的确赋予了今天的法国年轻人一些追问生活的勇气，也教给了他们去理性、辩证思考自己和周围的世界的方法。当我们回到今天文章开头所问的，究竟什么样的高考作文题才是好的作文题，以及社会应当期待怎样的一种青年思考和写作时，我们或许能获得一些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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